湖州乡村的互嵌与张力
要在“中国美丽乡村发源地”浙江湖州选出一个最有代表性的乡村，很难。因为各美其美，百花齐放。
前两天，新一届中国新闻奖评选结果揭晓，湖州的一组《“中国式现代化·乡村十记”》报道获奖，山水含笑的余村、数字化治理的五四村、万亩良田的港胡村、群贤共治的新川村……用整整十记，才共同拼凑出湖州乡村实践的大致模样。
从藏在乡野深处却能精细到有十几款咖啡豆可选的村咖，从在隐于山林的小型民宿还能意外偶遇网红青年艺术家的画作和品味极佳的装置展，从随意路经一个富有巧思的小村庄进去逛逛发现运营者是年轻的海归高才生，湖州的农村是冲出固有印象的，突破想象力边界的，总给人惊喜。
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已经到过湖州乡村很多次，但常来常新。11月9日，2024潞村论坛在湖州市吴兴区世界乡村旅游小镇举办，主要探讨乡村旅游和乡村金融两个议题。趁这次机会，我们再次到湖州，关注乡村振兴。
当我们试图用一个词来直观地描绘湖州乡村时，想到了“张力”——财富的张力、想象的张力、可持续的张力，都在湖州乡村喷涌而出。张力由何而来？来自互嵌式发展，城市与乡村的边界被打破，传统与现代的隔阂被消弭，相融共生，郁郁葱葱。
财富力：现代企业与村集体互嵌
张兴根已经完全适应了从“张书记”到“张经理”的转变。
三年前，湖州德清县乾元镇的8个村、1个社区共同成立“强村公司”，由当时在齐星村做党总支书记的张兴根任总经理。
“强村公司”是湖州在浙江省率先创办的，是一种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发展模式。简单来说，就是把原先单打独斗的村集体联合起来，资源整合“团体作战”来撬动更大的价值，目标是村集体经济和农民双增收。
2021年8月，德清乾荣新农村发展有限公司在乾元镇揭牌，成为德清首家“强村公司”。8个村、1个社区共同拿出450万元注册资金，还获得银行7000万元授信额度，手上砝码多了，增收选择就多了。
“2022年，乾元镇分布式光伏项目开工，以‘强村公司’为平台，与专业企业合作共同投资经营屋顶分布式光伏发电站，仅这一个项目每年就可为村集体带来100多万元收入。”张兴根告诉澎湃新闻，“强村公司”成立至2023年底，累计收益已达到1700余万元，分到村集体的分红980万元。
在德清县下渚湖“强村公司”负责人缪旭涛看来，这种新模式与村办企业的最大不同，体现在现代化管理制度和政府的指导、赋能上。
该“强村公司”由下渚湖街道辖区内13个村股份经济合作社共同出资组建而成，旗下现有4家全资控股子公司，注册资金达1.19亿元。公司去年通过自主运营及与其他单位深度合作等方式实现营业额达6238.2万元，成立至今已累计实现分红1002.8万元。
“公司建立了完善的框架体系结构，设立董事会、监事会和管理层。董事会由村书记及公司主要负责人组成，负责公司的重大决策；监事会负责监督公司的整体运营和财务状况；管理层负责公司日常经营管理。同时制定了一系列管理制度，包括财务管理制度、人事管理制度、项目管理制度等，确保公司的运营有序、规范、高效。”缪旭涛表示，街道成立工作领导小组，定期开展培训和项目指导，并在政策上给予支持和倾斜。
澎湃新闻在采访中了解到，相较于单纯企业，“强村公司”倾向于稳健经营的项目，确保集体资产保值增值，重点承接政府有资源和主动权、风险小且收益稳的项目。以下渚湖为例，公司融合下渚湖街道旅游产业，投资天际森谷山野度假区项目，吸引周边地区游客，带动当地经济发展；打造二都小镇“风生水起·防风市集”文化旅游活动，在向外推介、展示形象的同时，为街道旅游产业发展出力。
在整个湖州，“强村公司”模式已遍地开花。截至2022年底，该市已组建“强村公司”398家、覆盖行政村805个，分红近2亿元，分红额占集体经济经营性收入的10.6%，全市村级集体经济年经营性收入80万元以上行政村占比达到85%，有效盘活乡村沉睡的资源、资产、资金，打通各村参与市场经营、发展壮大集体经济的渠道，大力吸纳农户就地就近就业，充分实现“村强民富”同频共振。
想象力：现代运营与田野互嵌
湖州安吉的村咖有多火，已经不用多说。去年，利用废弃石灰岩矿坑改造的“深蓝计划”咖啡馆在清明假期一天卖出8818杯咖啡，一举让“村咖”概念火出圈。
当我们向安吉县的宣传部门询问，最近有没有新的乡村亮点可以采访？“有啊，当然有。”他们推荐了位于梅溪镇荆湾村、今年10月刚刚营业的自由集概念创意园。
沿着乡村小道开过去，到时让人眼前一亮。整片的金黄色稻田旁，是利用村集体废弃老厂房改造的全新业态，植入了咖啡馆、艺术画廊、花艺绿植馆，设计时髦又松弛。去时虽然是工作日，三三两两的年轻人也把园区占了半满，花88元买门票，可换一杯咖啡，就着田野风情在各处打卡点拍照，轻轻松松就完成今日朋友圈九宫格。
“我的父母是荆湾村本地人，我一直喜欢艺术陈设、收集这块，之前也参与过其他村咖运营，当时看到这里有一大片废弃厂房和农田，很适合尝试新的玩法，就与村集体进行了接触。村干部的观念也很新潮开放，一拍即合就开始做了这个项目。年中开始装修，10月刚营业，国庆日接待游客就有千余人。”自由集项目负责人王丽君告诉澎湃新闻。
荆湾村党委委员陈遵印说，因地处西苕溪下游，荆湾村以前是个“水患”村，十年有九涝。近年来随着“美丽乡村”建设和“清水入湖”斗堤工程的完成，村里不仅告别水患，还把堤坝建成了景观带，在发展农业的同时致力把文旅搞起来，目前已有多家民宿入驻。“对自由集这样的形式，村干部和村民的接受度都很高，既能拉动收入、解决就业，又能提升村庄的知名度，何乐而不为？”他表示。
县级政府的欢迎姿态也很明显。上周，安吉县委副书记、县长宁云刚来调研过自由集，了解项目规划布局，询问业态设计、游客人次等情况，勉励业主“继续发挥聪明才智，保护利用好自然资源，坚持‘自由、安全、现代’的发展思路，把握市场需求倾向，通过亲子游、宠物游等业态植入更好地集聚客流、带动商流、彰显特色，做好互动式打卡文章，推动田园变景区、风景成‘钱景’。”
在地方政府宽松开放、积极引导的背景之下，仅安吉，就已经有小瘾·半日村、DNA数字游民公社、深蓝计划、夏阳、瀑布咖啡等多个成功的非标乡村业态。想象力之花在湖州乡村绽放，生生不息。
持续力：政府引导与内生驱动互嵌
那么“强村公司”“自由集”这样的非典型乡村产物诞生在湖州，是政府引导治理的结果，还是民众内生驱动的自发行为？
答案应该是：两者皆有，缺一不可，互为补充。各种创造、创新，不可能凭空出现，乡村振兴的基础，在于人才振兴，湖州很早就意识到这点。乡村发展关键在人，人才同样需要广袤乡村大展拳脚。青年入乡顺应城乡融合发展，是抢抓逆城市化风口的机遇。吸引到人才，政府再给予引导、支持，互相成就。
澎湃新闻注意到，湖州近年来大力培育乡村振兴“五类英才”，实施现代“新农人”培育行动，着力打造高素质“三农队伍”，已累计培育农村实用人才11.2万人，农创客6115名、乡村创客团队678个。
已经尝到青年入乡创业“甜头”的安吉提出，要让乡村成为青年的集聚之地，不仅建起全国首个乡村青年人才社区，还从青年需求出发打造了一批兼具自然风光、乡土风貌与现代功能的沉浸式办公场所，让青年实现“拎包入乡”。
南浔区则是一边要着力畅通引才渠道，积极引进、选聘一批高素质、专业化、实用型的“外来能手”，一边重点培育壮大本地乡土青年人才队伍，以“农创客”培育工程为牵引，支持和引育返乡本土人才回乡创新创业。
“我2017年辞职回到南浔荻港创业，就是因为当年湖州桑基鱼塘系统被正式认定为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让我觉得家乡文化产业还有很大挖掘空间。”南浔荻港渔庄总经理倪威是返乡创业青年的一个代表，他近年来做的工作主要是依托位于荻港的湖州桑基鱼塘系统核心保护区，围绕非遗鱼桑文化，把更多元化、年轻化元素融入传统农业的经营建设中。
还有才21岁的南浔小伙沈俞豪，大学毕业后选择返乡创业，凭着年轻人的一股冲劲和敏锐的市场直觉，将母亲经营的养羊场“爆改”成电商拍摄基地和蟋蟀养殖场，年入近千万元。最近，他正准备打造一个新IP主题公园，在网络媒体上直播进度。
正是这一个个鲜活的创业者，让湖州的乡村振兴保持着欣欣向上的活力和热忱。而底蕴深厚的文化，给这些“人”又插上文化创意、文化创新、文化创造的翅膀，源源不断地为乡村发展提供内生动能。
古村续“血脉”，文化展新颜。本次论坛召开地八里店镇潞村，就通过农文旅融合发展，千年古村实现了华丽转身、全面振兴。年轻人的活力和传统文化在这里完美互嵌，：青年创业者倪程看中村里的文化气质，投资30万元“爆改”老宅，一间主打复古怀旧风的“柴房咖啡”迅速出圈，吸引各地游客纷至沓来；从医科生转型为“农创客”的张玉，青睐村里的美丽景色，打破常规将一间潮流书店搬到了村口，取名“书山有潞”，不久前荣获了全市唯一的“年度浙江省最美书店”称号……
